第11章 幻境（二）

听说，杨家府邸上已张灯结彩，广邀天下豪杰，数十年不见的热闹。

下个月，三月初八，杨景乐外出游历归来之日，便是成亲之时。

所有人皆以为这是天作之合，郎才女貌，连皇帝大人自己都觉得促成了一桩美满的姻缘。

对，每个人都这么想，他们郎才女貌，天作之合，除了新娘自己。

莫家山庄依山傍水，是难得的好风景，好住处。更有神人说：“此地必富可敌国。”后来莫小仁继承莫家山庄的庄主之位，此地竟真的富可敌国，所以许多人都说此地是块宝地。

庄内无处不是，一片欣欣向荣，喜事花开的景象。

“婚事不是皇帝下的，是你下的对吗”？

莫小颖站在那个男人面前，那个男人正在读一本书，《论语》。

她看他的眼睛，眼泪流到了脸颊，他却没有关注，只是看着而已。他的整个世界都在那本书中，尽管很长很长时间，他一页都没有翻动。

许久，他才说了一句：“那是你的幸福。”

幸福——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，就将她整个身子还有生命都交了出去，她恨他。

“我不属于你，你无权决定我的将来。”莫小颖已经走到这个男人面前，她希望能偶看清这个男人的脸，也希望这个男人看见她的，“你给了我我的姓，但不要忘记我的名，我的名不是你的。”

莫小忍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，抬起头，越过她整个人，语气平静的说道：“你当然是我的。无论是姓还是名。“

莫小颖脸色一变，一直冷硬的眼神，似乎突然被某种力量给撼动了，化为一潭清水，再也留不住。从这间房子中奔涌而出。

《论语》掉在了地上，“啪”的一声。

莫小忍双眉紧紧的聚在一起，整个额头上青筋爆出。似是在挣扎什么。他抬起头，睁开眼睛，眼里一片晦暗，虽然仅有一点，却有吞噬一切的欲望

莫家山庄最为偏僻的地方，莫小颖在这里坐在一座船上，她使劲地，拼命地在划船，不断溅起水花和点点波纹。人工湖中央是一间茅草屋，莫家山庄的老人大都知道，这座茅草屋是在莫小忍当年接来莫家山庄时特地建立的。

老人们大都认为这是莫小忍对他特别喜爱的缘故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，一切不是因为她，而是因为那个女人。

那个女人，她的母亲，翟小齐。她恨她得到了他全部的爱，却又和她的父亲结合，生下了她。

她能体会得到，隐藏在莫小忍心中那股淡淡的悲伤。

无数个日夜，她都见到莫小忍来到这片湖，走进那间茅草屋，不断说着悔恨的话。

“小齐，如果当初我们早成亲上一个月，或许现在，你还在我身边。”

“你的女儿很可爱，和小时候的你一模一样，希望她可不要像你那么任性，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。”

“我知道，你爱那个男人，可是我直到现在很不明白，你当初怎么就能说出那么可笑的话，做出那么无情的举动来。”

“我希望你的女儿，不会像你一样，我宁愿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，也希望她能够好好地活下去。”

莫小颖还在划船，脸颊上却已流起了泪，“莫小忍，你的目的达到了，我莫小颖，就要嫁给当朝才子杨景乐了，而你，注定孤独一生。”

一切的改变都在那天，那时候是个夏天。

她高烧不退，母亲无论如何，都没有了办法。

就在这危急时刻，他来了，他请来天下最好的名医，用这天下最名贵的药材，终究把她给治好了。可他救不了母亲，因为母亲是自杀的。

从那以后，莫小忍就烧断了一切通往湖中央茅草屋的任何方式。就静静的让那茅草屋褪去芳华，成为死寂。

”有我在，你们就不会有事。“

莫小忍说过的的话，她就记得这一句，但她却记了一辈子。记得那时他把她挽在怀里，那种宽阔温厚的感受，是母亲不曾有过的。一种别样的，她很依恋那种感受。

后来她进了莫家山庄，改姓“莫”，一个女孩姓了“莫”，荣华富贵，尽皆于此。而天伦之乐，却再无。

没有任何人能明白莫小颖此时的心情。八年前，他以着无所不能的方式，无所不能的形式，来到她的面前，拯救她于危难之中，就像说书里面的戏文一样，他救了她。

可与戏文不一样的是，他那时正风华正茂，而她不过吱吱学语之年。

时间仿佛将他们阻隔成了一道墙，他进不来，她出不去，所以她的母亲成了他最爱的人。外界都当她是莫小忍的养女，可她并从未把他当了父亲，在她的心里，他始终是那个英雄，救她于危难之间的。

这八年来，她以着最热血的方式，最正确的方法，最理所应当的。守护在他的面前，看着他的运筹帷幄，决胜于千里之外，看着他将莫家山庄一步步扩大。小颖也在心里为他一点点高兴。

他一直不曾娶妻，她知道他还爱他，他的心里还有她，或者说他还在等她，欺骗自己，欺骗自己的灵魂，告诉自己，她没有死。

是怎样的爱恋，才能让一个男人痴情至此，莫小颖不敢想，也不敢深想，越想越失落，她害怕。

可是，就算今生她没有机会与他相恋，相爱，相知，相守。那就让她默默的守护他，靠近他，看着他一辈子。她就知足了。

现在这般，又是为何？现在他要这么把她急切地送出去，用着最冠冕堂皇的理由——幸福，她不甘心，她流泪，她绝望，她知道。自己输了，或者说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筹码，因为自己爱上了那个不该爱上的男人。

冰冷的空气，和幽默的夜色慢慢的包裹住她的心。慢慢地，像是一颗透明的空气，慢慢的消散于这世间，再次抬起头时，她的泪还是有的，就算她消散于时间，她的心也不在，她还是爱着他。不止一辈子。